麦岸

简介:麦岸,男,本名王原君,1983年10月生于山东省莒县,当代青年诗人、随笔作家、文化批评者。2002年开始诗歌写作,2005年在《诗刊》“校园诗星”栏目发表处女作组诗,2006年打印诗集《镜中之境》(15册),2009年自印诗集《花心街》(200册),2011年自印诗集《中国铁箱》(300册),同年,获得中国首个针对80后诗人颁发的汉江·安康诗歌奖(第二届),独立创办诗歌民刊《高叶街15号》。作品多次入选《中国最佳诗歌》、《文学中国》、《中国诗歌年选》等权威年度选本,及《山东30年诗选》《新世纪十年诗选》等重要选本,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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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岸的个人经历

人物简介

岸,山东莒县人,山东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北京。代表诗歌作品《青年马克思》,《中国铁箱》,《陌生姑娘苏珊娜》,《海的女儿》及诗歌笔记《逼真》等。在青年一代优秀诗人中,不仅拥有“诗歌即道德”的独特诗歌美学,其多元的文本视野和批评见识亦属少见。

诗歌作品

短歌

清新的少女,我的哲学导师,启蒙私塾。

她用垂柳长发教我初春的瀑布与倾泻的愁绪

用眼眸教我非线性的时光,教我言不尽意

麦岸

用嘴唇教我爱,整册味蕾的《本草纲目》

用肚脐教我清泉石上流,某次悠远地攀登后

用小上的星辰教我仰望,在无垠暗夜

她用秘密教我挖掘并守护另一些闪光的钥匙

清新的少女,我的精神粮食,故国首都。

  

  

致奥斯卡· 王尔德

狮子有一幅厌世的面孔

烈日下的大草原

印证过暴雨的速朽

狮子哈欠连连

表情严肃

“快乐是廉价的东西”

它在回味中世纪么

从来不笑

狮子一样的颓废主义者没有了

狮子一样的打猎好手也早已绝迹

  

  

青年马克思

莱茵小青年卡尔·马克思

用他一流的母语

写下爱情诗

为童年的好友、终生的好同志

威斯特华伦·燕妮

假如婚后第二年

他没有与另一位好同志相遇

他会一直是个小律师

兼抒情诗人

这不过是我的瞎猜

其实,中学生卡尔·马克思

便以论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

光荣毕业

并立下为全人类而劳动的志向

  

  

中国铁箱

社会主义的小火车

载着资本国家的好节目

封建时代的小伙子

深夜开往首都

此刻,人民安然入睡

这中国铁箱

碾过北方平原

让无声掷地有声

搭乘今晚的小火车

我路过你们的城市与喘息

像天亮前消匿的露水

阳光,曾是我们共同的背景

但内部已千差万别

  

中秋

在大地上长满的复制品中

有报废的时代天使

有年轻鲜活的庄稼

秩序无能的钉子依旧

阻挡不住人群

赶去夜市采购星辰和云朵

二十四节气像二十四个

不同省份的姑娘

中秋大约来自山东

而月亮教会我的

像她光滑的蜜一样多

像某年我从孤独课堂肄业

  

深夜的革命者

乘改装渡轮的家伙开出码头

带着步枪和《资本论》

赶去解放一个遥远的国家

海风轻拂破碎的衣衫

他的微笑和额前的短发

是同志们的武器

他整个等同革命化身

穷苦、坚毅、信仰

把牺牲当成最好的死

初秋的大海上月朗星稀

想起家乡的姑娘

子弹的火药更加充足

他曾作战湄公河

后来又跑去哈瓦那

他到过南朝鲜

与铁托亦有牢狱之谊

他曾迷恋斯大林的胡须

如今热衷写日记

给世界上一些人寄信

他写道:“驶离大海

我们就是暴力的普希金”

祥和的太平洋之夜

浪漫的革命前夜

突然袭来一场暴风雨

让一次伟大的革命泡了汤

  

  

夏天写一首冬日的诗

我记得那些黄昏,日暮途穷的光景

坡兔跃过网罗逃回树洞

低矮的草垛,像一堆心事

塌陷在打谷场上无人料理

老鳏夫躲进山间的草屋烤火炉

咂摸着漫长的酒鬼的一生

想起早年跟人跑掉的小媳妇

那些黄昏被一场大雪掩盖

磨坊后的麦田被一只乌鸦抹黑

被窝里的女人和地窖的白菜

熹微的油灯,都让人温暖

河水流向自己的名字,远山更远

那些黄昏,南方人为雨所困

北方的人将南水北调写入情书

孤独的电线杆,像一个冻僵的人

像一个倔强的人,深夜也不肯回家

  

风车人

某天夜里,噩梦和痉挛联手包抄了破房间

清晨醒来我匍匐在床边的地板上

那个镜子中的怪物是谁

与我拥有同一张脸——小人物的脸

真相是我的脊梁长出一架风车

请问,你们会喜欢一个风车人么

终日躲在灰尘飘荡的阁楼吧

取消约会,想方设法解决风车问题

我的业余研究足以著书立说了

然而风车却与身体更加天衣无缝

有一次,我就快要郁闷死了

星星都不想看,一阵风吹进木窗

悲伤的风车旋转起来,带我回到地面

请问,你会喜欢一个风车人么

风一起他就要走了,不知降落何处

除非呆在家里继续风车知识考古

但什么时候,我已爱上一阵风,下一阵风

  

  

海的女儿

有一天,她感染了小圆号的悲伤

把身子弯曲为一只紫贝壳

在海妖出入的窗前,捂起耳朵

她忘了吹奏体内的竖琴

让自己从一颗草莓长成荔枝

将鲜艳的水分藏在了衣柜后面

她拒绝油彩,再次撕掉素描

画一个沙滩男人,风一吹就不见了

在海岸他们像两个国家的旗帜

在深夜,她站立茶几上唱歌

在北方他们扮演路边木椅的雕塑

最终把各自迁出词义之外

如今她是穿白吊带裙的乖女儿

听众是另一个人,彼此是幸福的人

  

那次,你提到海

你说,我的句子里包裹着大海

这发现,真让我害臊

得承认,海我见过

两次在日照,三次在青岛

但亲爱的,我保证

白纸黑字的海是干涸的

我从没想过要藏匿一片汪洋

甚至大江与河流

甚至湖泊和池塘

有次,我曾写下了泡沫

没出一个时辰它已彻底破碎

我暗自恣睢汹涌

但看上去多么风平浪静

这伟大的表面——

这缀着露水的刘海,我正抚过

  

蜂鸟 蜂鸟

有一种鸟叫蜂鸟,它是世界上最小的鸟类

它快速拍打翅膀,每秒80个来回

可以想象,它一定有大师的骄傲与疲惫

那高潮一般,每分1200次的心跳呵

蜂鸟,它以它宝石的光芒与短寿的绚丽

左右飞,向后飞,悬停在空中

它因微小,完成了众鸟难以企及的动作

有时,它甚至狂怒地追逐大它二十倍的鸟

附着其身,啄咬它们,教训它们

一直到它那微不足道的愤怒恢复平静

  

低温女孩

她松鼠的手脚冰凉,内心凄楚如神祗

所有环绕只是耳旁风

她的疼痛从云端倾泻而来

像下面沧桑的人民

而初具规模的温室效应

丝毫不能抚慰她里的冬天

而我的房间没有暖气片

仅存的北极丝绒,正在运输中

而我反复的攀登

也不过是又一次深渊的旅程

我的壮烈前行

最后也不过是轻微的蠕动

而世界依旧充斥钢板、玻璃、陌生人

而她胸中满怀三月的屏风

通体冰凉,像示威的队伍不游行

她不关心历史,随时会下雨

而我只剩下伞柄,我带着遍体鳞伤

凉凉的,这寒武纪遗留的温暖

凉凉的,是无家可归还是回家就想远行

  

高架桥下的奶牛

沿着大河,我们走湿了帆布鞋子

走丢了一条木船和一队蜻蜓

我们越过了钓鱼的小团伙

以及一无所获的过去式

我们走到印象中的密西西比

顺便怀念了马克·吐温

天边一朵云,爬过灯塔小栅栏

在密林中遭遇醒来的大灰熊

坏心思被一片葱地变清白

沿着大河,我们一路拍照

坐上堤坝吃掉几块夹心饼干

踏遍铺满干牛粪的林中小道

但见五十只奶牛齐刷刷转过身

紧盯你,仿佛你是一头真正的公牛

  

我吞下铁……

雪后的清晨,我吞下几块光滑的铁

怀着硬心肠去市场挣点钱

各位老板呵,都有一张黝黑的脸

“股市的韵律乃伤感之神”

在木板搭建的破房中买一包烟

虚构一个肺病时尚者的形象

千年已过,运河仍冒着雾气

某些见底的局部露出特色的国情

怀着一颗临时的黑心走出门

来到大片异域风情的街区

年轻的贵妇和她的牧羊犬

和她的精神面貌与某某日报吻合

各位女郎呵,都有一张封面之脸

“谁不想作十五分钟的明星”

咽下的铁,闹得我内心沉甸甸

这蹒跚的步履,这……你瞧

“生命的意义”已被缩写为“生意”

  

  

深山中

引领前行的神,或许正是挡道的鬼

旗帜和尿布,产自同一厂房

蘑菇,大地上星星点点的龟头

蘑菇,被拆迁的小小四合院

这饱满且耻辱的时代,全靠血撑着

蝼蚁分泌的汁液,永不够她吸吮

在别的镇上,她的毒汁害苦了子嗣

有次,暗随打水者行至山间溪畔

周围的雾气,真让人想去死

想死后就化身那泉音叮咚、氤氲缭绕

  

澡雪

雪如慢镜头,让粗略的一生变得意味悠长

李白则成为可以感知的隔壁邻居

真切之事却遥不可及,譬如那些少女

雪片自上而下,这是逐渐僵化的过程

隐喻却从低往高,从民谚到正典

从未出离古今良工巧匠的管辖边界

逆退两世纪,我应在暗光中誊校《四库》

日抄千字,度过漆柱斑驳的青春

我对雪所知甚少,天生厌倦署名字

雪后我想象孔丘与弟子围坐一处吃火锅

任由白银的奢侈,流淌如当空明月

星辰、露水、经书……诸如此等非必需品

我们倾注过共同的、乘桴浮于海的敬畏

我记起仲夏时节对一场大雪的呼吁

纯属多余;雪总在清晨蜜耀那彻夜的沉睡

  

乘桴

我有四位老师:星辰,大海,记忆,戒律

星辰是戒律的形状,大海是记忆的仓储

我在海上饲养着十万只银白猛虎

透明的咆哮和鼾息,节拍敲击海岬

十万束晨光的先天栅栏环绕

十万太小于海……

恰如人海是对自我的一次否定

恰如你满月的是对书卷的唤醒

我执迷传统的细沙,在潮汐中不减不增

我热衷速朽、爱情、速朽的爱情

以及对海水味道稍微的篡改

我有四位老师:童年,历史,故乡,少女

苦涩是所有功课的叠加,的确

从大海打捞晾晒甜蜜的词语乃我的终生作业

  

星夜信札

拉满干草的马车,沿途颠簸着温暖的铃铛

天色昏暗,文森特在黄房子煮土豆

他将油画布及半块耳朵扔进炉灶

颜料噼啪作响,这有生之年唯一的火花

迎接无边际的黑夜准时驾临

桌上放着从巴黎寄来的三块金币

旁边湿润的信纸刚写完半行

“亲爱的提奥,我卷刃的铁锹之心……”

他想写写婊子的圣洁、贫瘠的富足

黎明的冰块、正午的杂货店

他想写美与脏乱差的辩证关系

但现在,他最想写一写面包的内在组合

以及女人银子般的柔软表面

“我已很久没碰过……危险动物”

他想起在舞厅的秋日时光

和保罗一起画《阿尔勒的姑娘》

但现在,锅里的土豆就要熟透

“说到我的事业,我为它豁出了生命……”

别人评论

麦岸的历史诗学

江非 (著名诗人)

如果我们承认历史其实就是精神史、思想史的话,我们就可以说,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它独特的诗歌,那些诗歌就是那一时期的历史意识,或者它们正是来源那一历史,也可能正是那一时期的历史精神的开始。诗歌,以它的“情操”表达,暗合历史,也复活和形成了历史的材料和凭证。那么,这就包含了起码三个方面值得探讨的话题:诗歌与曾前史的关系;诗歌与当下史的关系;诗歌与纯粹思想的关系。这是诗歌研究可以涉足的一个方面,也是我们在面对麦岸这样的诗人及其作品时必须涉及的一个方面。在我作为一个长期的诗歌业余爱好者看来,他和于坚、李亚伟、殷龙龙、叶蔚然、轩辕轼轲、乌鸟鸟是中国诗歌界目前最好的几位“诗歌史学家”,他们的“诗歌史学”也将因为一种思想与精神的历史力量,而成为我们严肃系统地研究中国当下诗歌的一个重要方面。

在这几位诗人中,按照出生年代,麦岸和乌鸟鸟生于同代,但是在同样的诗歌“情操”之下,他却和乌鸟鸟以及叶蔚然的“直接动力诗歌史学”有着很大的不同,也与于坚的“档案凭证史学”,李亚伟、殷龙龙、轩辕轼轲的“语文学反讽史学”不同,麦岸的“诗歌史学”,更多的处于一种反顾之中,是一种“复活阐释史学”,从观察的视觉角度来说,这是一种“侧面”意识,从诗歌的美学意识和历史本身来说,这是一种处于“媒介”之中的引渡和互证。这表现在他的《塑料旅店》、《星夜信札》、《深夜的革命者》、《陌生姑娘苏珊娜》、《青年马克思》、《中国铁箱》、《蜂鸟,蜂鸟》、《我们亲爱的吝啬鬼》、《三月的花心街》、《傍晚的西西弗》、《致奥斯卡·王尔德》、《冬天的惠特曼》、《青春期》、《鸵鸟的致辞》、《春风辞》、《夏天写一首冬日的诗》等具有浓郁史学色彩的杰出诗作中。在麦岸的这些诗作中,我们看到了历史是人对于自我的一种比喻。看到了历史从“众神的作品”向“个人的作品”,甚至是向技术与贸易的作品过渡的一个清晰过程。而这其中,最吸引诗人关注的还是那些事关精神与思想本身的历史。

在《青年马克思》这首诗中,麦岸直接想象了一位思想家的青年时代,也复活了一段十九世纪欧洲大陆的思想史。在诗中,他写道:“莱茵小青年卡尔·马克思/用他一流的母语/写下爱情诗/为童年的好友、终生的好同志/威斯特华伦·燕妮/假如婚后第二年/他没有与另一位好同志相遇/他会一直是个小律师/兼抒情诗人/这不过是我的瞎猜/其实,中学生卡尔·马克思/便以论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光荣毕业/并立下为全人类而劳动的志向”。只要对欧洲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诗人在这里所描述的,正是那个时期的一个社会现实和精神状况的一个缩影。在那个时代的欧洲,在启蒙运动、法国大革命与浪漫主义之后,整个欧洲也许都在面临着在“诗人”、“律师”和“为全人类而劳动”之间做出个人决断的选择,面临着是要以诗人的激情继续宣扬人的独立,还是以律师的身份来继续为社会争取法的精神,抑或是继续在理论上为欧洲和整个人类而探索,反思过去,找到人的未来之路。在这首诗里,诗人并没有抽象的去表述一段历史,而是用“复活”式的形象描述,以一个代表人物的人生历程尤其是处于关键选择期的一段历程为对象,鲜活而生动地综合讲述了作者所关注的那段历史。这首诗,圆满地交代了一位浪漫主义思想家的浪漫主义的个人史,明确地交待了浪漫主义作为那个时代的思想与精神特征其为所是的实质,以及在这一实质之下的那个时期所创的历史的鲜明浪漫主义风格。读这首诗,我们甚至从诗行中作者所渲染的历史氛围中,可以想象并感受到诗中的主人翁写作《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时的心情和神态,想象到“共产主义”形成发生的情感源头和精神气质,想到思想家在他的那些作品里的文字气息和节奏韵律。这一切就体现在诗人笔下的“莱茵小青年”、“中学生卡尔·马克思”、“终生的好同志”、“光荣毕业”这样的行文之中,体现在全诗的一种欢快的语调和明朗的节奏之中。这是一首形式和内容以及题材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诗歌。在这首诗里,作者正是以这种彻底的融合,全面真实地再一次复活并阐释了那个时期的一段重要历史气象和精神轨迹。在选择手段和方法时,作者没有去注意波澜壮阔的正面的宏大场景,也没有去在意幽暗冥晦的背面的理念所藏,而是直接选取了一个活着的“侧面”,以一个暗示和隐喻的双向运动,把作者的历史理解瞬间贯穿于正、背两面,也把读者的思绪带往了这两个方向,甚至波及更远,让人在“燕妮”这个人物所完成的意象的引领下,以接近一尊希腊女神雕像的联想,上溯到了文艺复兴的那个时代。一首短诗,几乎再现了几百年的欧洲的历史与精神。

然而,这只不过是诗人的“历史诗学”的一半。诗人对于历史的这种“复活”和再现,在实质上其实是一种表现,而并不是一种凭空的行动,或简单的回忆和重复。在“复活”中,历史由于它的个人性选择,已经变了,已经成了诗人的表现,一种建立在历史当下的精神、意识的独特表现。也就是说,这其实是或者只能是一种诗人本身的历史,是一种当下的历史。它不论是作为一个事件还是一个人物,都已经被在一个“侧面”上改造和建设过了。这在麦岸的另外两首诗《塑料旅店》和《陌生姑娘苏珊娜》中有着更为明确的显现和明示。在《塑料旅店》里,麦岸想起的是另一个历史人物克鲁泡特金,这位俄国的无政府主义的创始人、无政府王子,几乎是诗人所历史地想起的上一位思想家的一种继承,他们大概处于同一个历史时期,处于一个同样的历史问题和个人与思想的困惑之中,并且和同一个伟大的历史事件“十月革命”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上一首诗中,麦岸捧出的是诗中的那位思想家一篇早期的《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形象地道出了欧洲在一个历史时代中的“选择”和“考虑”,但在这一首诗里,却是主人翁最富盛名的《夺取面包》,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态度和意识上的犹豫和“考虑”,而是一种直接的行动:“夺取”。不过,这却是一本在诗中隐藏着的书,或者是一种隐藏着的思想:“天黑了,我们只剩下半桶饼干/口袋里的面包碎屑/让我痛恨起克鲁泡特金”,作者在诗作中,并没有直接交代书名或书中的任何情节,只是以开头三行暗示了这本书以及这三行诗与克鲁泡特金这个历史人物的关系。诗人的这种处理方式,很快即让我们想起了那个历史时期的俄国,以及那个时期的俄国历史形势,想到在一个革命即将到来的国度,一个激进的无政府主义者必然的隐身与流亡的命运。而这个命运一旦形成,必然已经作为那个阶段的历史精神的写照永远存在并返照那段历史。哪怕是几百年以后,一个叫麦岸的中国诗人,再唤起这么一个人物,也只能把他“夺取”的精神和思想,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这一方面,是为了忠实于历史,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更真实地保存那种的思想。所有的伟大思想,都必须以它合适的形式得以保存和不朽。这是诗人的思想,也是麦岸对于历史的贯通领会之处。

然而,这却不是这三行诗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首诗里开头,最为主要的意义。这三行诗更为重要的是交代了一个“天黑了,我们只剩下半桶饼干/口袋里的面包碎屑”的真实的当下情境。这个情境是眼下的,是基础的,是“夺取面包”的那种行动历史和思想历史得以召唤和完成的大地。这种情景与历史互往,借诗句以表明了作者如下的史观:历史以它精神的活力和不朽为我们留下了诸多的直觉和可能,只要大地一旦形成,它就会复活和生长,它会生长出一个永远符合自己但却是新的形式;历史永远是新的。不但如此,在这首诗里,麦岸还交代了历史复活的另一个途径,这就是“翻译”:“某年冬天我翻阅过他的自传/译者青年巴金/结果遗失在无政府的故乡”。这里,麦岸指明的翻译者是另一个中国的无政府主义者巴金,在说明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来到中国的另一个历史情境的同时,也复活了另一段极为重要的历史,并且说明了历史的保存和生成就是在一种“翻译”之中。我们都在“翻译”历史,“复活”的实质就是“翻译”。“翻译”是从“他”指向“我”的。因此,所有的历史都是“我的”历史。在时间上属于当下,在空间上属于足下。历史是发展的,这句话所有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此。历史的发展不是一种时间性的历史事件的产生和发展,而是一种历史精神的发展。这是诗人的历史观察,也诗人之所以要这样完成一首诗歌的根本原因。在这首诗里,诗人续后还交代了“有次在一家小旅店/高速公路旁的俄式旧房子”、“天黑了,我们只剩下遥远/星辰被先富起来的人/一一命名”等更为切近和紧张的历史情境,进一步“翻译”了“夺取面包”和那个“无政府主义”精神,并在“世界那么安静/大地如此冰凉/唯有主义赠予的棉花糖/天黑了,我们只剩下虚空”、“我换上一颗塑料心/我看不惯机器芯”、“持续的暗淡中/我们只剩下25瓦的灯泡/但是,主义万岁/天黑了,我们要自己照耀自己”等诗句之中明确地完成、澄清了一种历史感受和新精神的生成。从这些诗句可以看出,诗人在把一种“无政府主义”的翻译给自己和自己的时代的时候,产生了一些关于历史的怀疑,但这种怀疑也同时产生了一种信仰的力量,在这首诗“塑料旅馆”的标题作为一个最终和最现实的历史情境的隐喻的指示下,作者也最终呼出了“主义万岁”和“自己照耀自己”的呼声。这个呼声是诗人给自己和自己的历史的,正是给“我们”的。“我们”就是那个“塑料旅馆”和那个“旅馆”里的房客,“塑料”是我们的历史实质性隐喻。它让我们反省并看到了“持续的暗淡”和暗淡之中的一盏永恒的“25瓦的灯泡”。这是诗人关于历史也是关于诗歌的一个情感和理性的双重确认。这首诗也和上一首诗一样,实现了在节奏、形式以及修辞术和内容的完美统一。整首诗和上一首的流畅、欢快想比,显得有些动荡、顿挫,甚至在节奏上一度出现了故意的错乱,这一方面也显示了作者在完成这首诗时的心情,另一方面也暗合了一种“无政府主义”的历史、人物必然动荡、起伏的精神本质和命运形式。关于平民历史和历史中的美学精神,麦岸在《陌生姑娘苏珊娜》一诗中做了很好的诠释,也形成了他关于历史精神的“英雄主义”之外的普遍人道主义的补充,篇幅所限,这里不再赘述,大家可以参照作品自行解读。

《青年马克思》和《塑料旅店》两首诗,是麦岸诗歌中颇具代表性的两首诗作。两首诗作在内容和形式上有着统一的连续性和一致性。前一首诗讲述了一种理论上的略显实证的浪漫主义的历史精神,后一首诗阐明了一种行动上的现实主义的历史精神,代表对象的选择上也恰好保持了由一个系统化的人道主义向碎片化的无政府主义的历史完善和自行发展,完成了一种历史的从“日神”向“酒神”精神的过渡,而后一首也完整地补齐了上一首所未能交代的情景,告诉了读者作者为什么要写那个“莱茵河畔的小青年”。这无疑表达了诗人一种“行动”和执行的渴望。但这只是麦岸的“侧面诗学”和诗歌中的“历史诗学”的一角。诗歌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文字抒情行为。从来都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关于最高理性的认识。这个认识包括了人类认识的任何一个方面。思考与不思考,思想与不思想,在具体的诗作和诗人身上,有着明显的区别,这个区别即是界别一个诗人的最好的量尺,它形成了一种我们对待自己和认识他人的自主诗歌意识。这在于目前中国诗歌的一个诗歌批评伪“现象学”(看看新世纪以来的那些所谓的诗歌时评)和诗人自身“目录学”(看看那些诗人博客上的这目录那目录)的时代,尤为重要。正是对于这种界别的自动掌握,让麦岸这样的诗人,把历史以一种完整的结构和精神带了回来,也把真正的诗歌带了回来,把那些在生活中散落和被在表象上拆散的东西,在人类情感和历史的根本上统一在了一起。这个统一的场所,就是诗歌。这是诗歌的职能也是诗人的责任和能力,这样的能力让诗人更加接近于诗,也让诗更好地完成了自身。

更新日期:2024-05-03